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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4章 歸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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溫戈多少年來都沒有變老過, 他見過裴珩小時候的樣子,說:“五官模仿得一絲不差。”

裴珩端詳那魔海幻化出的小孩兒,道:“不過我小時候要笑得這麽邪性, 會被我爹揍哭。”

胥錦聽了便笑, 溫戈雙臂展開, 在皇宮前廣場上方布設下廣闊結界, 將魔海現身的部分全部籠罩其中,以免相爭起來毀了整座王城。

“承胤, 它在看你。”胥錦站在裴珩身後, 輕搭在他腰後的手悄然將靈力註入, 並仔細感受裴珩心魂異動。

裴珩與那小魔孩兒對視,只見那魔物黑白分明的眼睛漸漸被擴大的黑瞳占據, 嘴角笑容愈發詭異, 泛著狠戾, 除了外形,沒有一絲一毫像個小孩。

“它為什麽化成我的樣子?”裴珩感受到胥錦倏然釋放的強大靈力,仿佛頂天立地的一尊遠古巨神虛空而立在他背後, 與那魔海對峙。

胥錦電光火石間思忖一瞬,循循善誘道:“或許它認識你,你們之間有沒有某種聯系?”

裴珩瞪著那遮天蔽日的魔海之霧:“能有什麽聯系!魔海不是沒有靈智麽?怎麽會認識誰?”

魔海不斷逸散擴張,已經把結界之內搞得烏煙瘴氣, 黑沈沈霧氣中無數猙獰魂魄張牙舞爪地往前撲,像是一座行走的地獄,大結界內刺耳慘叫不斷, 裴珩被震得頭暈腦脹。

溫戈加強了結界,胥錦擡高聲音在裴珩耳邊說:“仔細感受一遍,它身上有沒有你是熟悉的東西?”

裴珩的後背緊緊貼在胥錦胸膛上,大地席卷過一陣又一陣颶風,魔海在幾丈外不斷升高,那邪性的小孩兒居高立下睥睨而視,目光鎖定在裴珩身上,貪婪又饑餓。

裴珩集中精神,已久沒有任何感受,側過頭對背後的胥錦的喊道:“我不認識它,動手吧!”

飛沙走石間,結界內昏天暗地,裴珩的聲音一出口就微弱極了,但溫戈和胥錦仍舊同時聽到,便不再猶豫。

溫戈廣袖衣袍獵獵迎風,一道碧色光芒的大符禁咒當空沖向魔海,胥錦在原地一步未挪,一手把裴珩拉到背後牢牢擋住,一手握迦修戟猛然高舉,生生扛住魔海壓頂一擊,劇烈的沖擊引發天際一陣隆隆雷電。

結界外的凡人只能隱約看到裏頭景象,可怖的風雨大作壓根兒傳不出來多少動靜,所謂神仙打架,便是只能旁觀而不能插手。

結界內昏天暗地,外頭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。

淮原王被裴珩射落馬下,淮陰軍亂了陣腳,燕雲軍反戈變卦,近水樓臺地將之壓制,可王城西翼緊接著傳來一陣騷動,反軍竟有一路奇襲援軍從天而降。

陸眷卿聞訊便把燕雲侯召到跟前怒問:“你當真不知?”

燕雲侯臉色不怎麽好看:“本侯以瑞王爺的人品發誓,先前當真不知。”

陸眷卿慍怒得不動聲色,一鞭子抽在侯爺坐騎上,把他拽去一同查看。

淮原王和燕雲侯的結盟壓根兒不牢靠,從一開始就誰都不相信誰,這支龐大的反軍後援,徑直取道青州,沿途官員都被淮原王威逼利誘收服,一路偽裝,因此來得悄無聲息。

西城門守備相對薄弱,好在城墻本身高大結實,一隊反軍闖入後,西城門控制權被迅速奪回,陸眷卿一路分派人手追殺入城亂砍人的反軍,與燕雲侯調遣各自城外兵馬裏應外合。

“小王爺呢?方才墜馬後,屍身被誰搶走了?”燕雲侯砍殺間不忘問道。

“問那麽多做什麽”陸眷卿反手格開一名反軍的長刀,劈手奪下來擲出去,刀準準沒入一名中軍弓箭手胸膛。

燕雲侯笑了笑,手中長劍行雲流水,戰馬所向無阻:“委屈小王爺屍身在城頭掛一陣子,反軍自然早早潰敗。”

陸眷卿手頓了頓,看了他一眼:“承胤竟一直跟你要好,奇了。”

燕雲侯哈哈大笑,渾不在意。

裴珩在胥錦身後,如此近距離,足以清晰地感受到胥錦迸發出的強大靈力,溫戈淩空而駐足,以咒法壓制魔海,封鎖其所有退路,胥錦的手臂、胸膛源源不斷流淌出淡金色光芒,匯聚成無堅不摧的刀鋒,深深沒入魔海之中。

遮天蔽日的黑霧間每個位置都忽然發出可怖尖嘯,一股純白光芒從魔海內部緩緩升騰掙動,最終劈開濃重黑霧軀殼,耀眼刺目。

裴珩一介凡人軀體在通天徹地的靈力碰撞間被激發了某種敏銳觸感,他看見眼前這一幕,頃刻間意識到胥錦正在煉化這部分魔海。

他卻無法開口阻止,他怕貿然阻撓會令胥錦走火入魔,可又極其擔心,急怒攻心之下,頭痛毫不留情地發作,如一百根針狠狠掠過腦內,他沒忍住悶哼了一聲。

胥錦立即感受到他不對勁,竟忙中抽閑側過頭問:“怎麽了?”

裴珩生怕他一個走神被反噬,壓著聲音道:“無妨。”

胥錦一邊聚精會神地以靈力煉化魔海,一邊反手把裴珩撈到懷裏,摸到他手心冷汗:“頭痛?”

裴珩幾乎站不穩,靠在他懷裏,什麽責備的話都說不出口,只能疲憊地點點頭。

胥錦扣著他腰的手臂收緊了些,聲音裏滿是克制:“忍一忍,承胤,再忍一忍。”

裴珩閉著眼,胥錦的靈力仿佛穿透他的軀體的靈魂,令他感到熟悉。

他們曾經許多次並肩而戰,彼此的靈力氣息就如彼此的靈魂一樣相融合。

胥錦仿佛有著天地間最深不可測的力量源泉,仿佛只要他腳踏大地就有無窮無盡強大靈力可供驅使,魔海雲霧被一道又一道雪白光芒從內攻破,黑色漸漸退散,那化作裴珩模樣的小孩兒,黑色瞳子收縮成正常模樣,身形漸漸變得淺淡、透明。

溫戈舒了口氣,結界內呼嘯而走的颶風平息下來,眾鬼尖嘯消散。

胥錦也收手,低頭查看裴珩,見他滿額頭冷汗,臉色蒼白。

“承胤!”胥錦慌忙摟緊他,“醒醒,不能睡!”

裴珩勉強睜開眼,從他肩上擡起頭來,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,胥錦一顆心高高懸起。

裴珩的眼睛忽然微微睜大,瞳孔映著胥錦背後一道一閃而過的影,遠處溫戈喊了一句什麽,胥錦沒有聽清,只知道懷裏站都站不穩的人猛地拽著自己轉了個身,一團白霧裹挾著一縷濃墨,徑直就撞進了裴珩後背。

裴珩狠狠抽了口氣,那被煉化的魔氣融進他體內迅速四散。

胥錦低吼一聲,靈力隨之湧入裴珩身體,可無論如何不能挽回分毫。

胥錦抱著裴珩,竟有些手足無措。溫戈趕來,很快弄清楚怎麽回事,微微搖頭,神色凝重地站在一旁:“你沒猜錯,殿下的那縷魂魄就藏在魔海之中,方才……魂魄歸位,但實在兇險。”

溫戈沒有多說,但胥錦和他都清楚,游魂歸位,本該慎之又慎,方才那縷魂魄明顯摻雜了魔海神識,貿然匯入裴珩身體,會有什麽樣的後果,誰也說不準。

胥錦眼睜睜看著裴珩痛苦地顫抖,什麽也做不了,裴珩強作鎮定,輕輕攥著胥錦領口,他五臟六腑幾乎都攪在一處,覺得自己隨時都要斃命,但心知胥錦心裏不必自己好受。

“是我的錯……”

胥錦把他緊緊抱在懷裏,一手捧著裴珩的臉,眼睛裏痛苦萬分,裴珩勉強朝他笑笑,而後湊過去吻他:“別亂說……胥錦,咱們回家吧……帶我回家去……”

這麽溫柔的親吻,明明是漫長思念裏夢寐以求的,胥錦胸膛裏卻只有刀割般的苦澀,什麽也不管不顧了,抱起裴珩轉身就走。

“我帶他走。”胥錦對溫戈說,“凡事明日再說。”

是生是死,就看這一天一夜了。

王城天空放晴,從永慈宮蔓延至明德殿前的魔海消弭殆盡,宮門外和王城西門的叛軍偃旗息鼓,大地被鮮血染了一遍,兵器、屍體四散,更多的人活了下來。

胥錦抱著裴珩,旁若無人地出宮,走過清點戰俘的前廣場、目光茫然呆滯的反軍、跪倒伏拜的戰士們,燕雲侯和陸眷卿駐馬於正陽門外,坐在馬背上看著他離開,都沈默未語。

皇帝回京的車馬緩緩駛入王城,他比預計的時間晚了一天,卻也正好。

燕雲侯和陸眷卿、溫戈,穿著帶血的衣袍鎧甲前去迎駕,人人都不敢置信,又都不得不信,皇上是真的平安無恙。

九門重新開啟,帝京沿街百姓在山呼海嘯的“萬歲”聲裏跪下去。淮原王墜馬的屍身已不見蹤影,被燕雲侯斬殺城下的重臣歪倒在地,渾濁瞳孔映著碧藍如洗的帝都天空。

舊的秩序轟然倒塌,王朝將迎來新的時代。

馬車在皇宮門前停下,裴洹下了馬車,少年未穿龍袍,一身素淡深色衣袍,氣度卻隱隱威嚴不可犯。

他潔凈的靴底踏過淌血的宮苑磚道,歷劫生還的眾臣在前廣場上顫顫巍巍迎駕,眼前從死亡處歸來的皇帝令他們膽戰心驚。

太後在宮人攙扶下勉強站著,與皇帝隔著十來丈,母子二人對視,實則誰也看不明白誰。

太後眼裏滿是淚水,說不出話。

裴洹虛虛一擡手:“先讓母後去休息,眾愛卿,平身。”

百官扶著發軟的膝蓋謝恩起身,裴洹掃視一周,淡淡問:“皇叔呢?”

燕雲侯聲音發沈:“受傷先回府了。”

裴洹背在身後的手指收緊了一瞬,但關鍵時候,他不能流露出從前那般心軟,便只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恭迎陛下回宮。”陸眷卿上前,“朝中變故重大,還望陛下明示。”

裴洹腳步未停,所經之處百官自動退散到兩邊,他擡頭看了眼高大巍峨的明德殿,提步邁上白玉丹墀旁的百階步道:“來罷。”

眾臣回過神來,緩緩跟上皇帝的步伐,遙看去,一身布衣的少年天子在前,百官螻蟻般追隨在後,攀上寬闊高大的禦階,他們背後是一場動亂洗禮的磚石廣場和街道,一如幾十年前,帝國百廢待興的輪回重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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